我初次见到勋哥是去年秋天。
听说华天村新联系了一位便民服务员,建好“福祥e站”的事情有了着落,这可是重要工作。本着找寻优质写作题材的心思,在事前踩点时,我伴着同事来了他家,这是我俩头回碰面。
刚跨过门槛,我就擤了擤鼻子,潮湿的空气伴着霉味,不是很让人舒适。我朝里头望去,只见着此次的被推荐人勋哥,还躺在床上没起身。扫了眼屋内的陈设,很简单,甚至称得上简陋,一把轮椅、一张床、一张桌、两条凳,这就是房间大致的构成。
辉哥引着我们进门,他是驻村的辅警,此次正是由他给我们作介绍。“快点起来,之前说好给你相一门差事,人家都到门口了,怎么还躺着呢”,勋哥招呼着他弟弟,又转过身尴尬地跟我们说抱歉。
我们连忙说没事没事,紧接着的是一阵尴尬且压抑的沉默。
“怎么了,是哪里不舒服吗?需不需要我帮忙扶一下”,辉哥终究还是关切地凑到了床边,我们的目光也跟着探了过去。
辉哥搀着他的胳膊,将他半倚在床板上。衰弱,仿佛浑身没了精气神一般,这就是我对勋哥的初次印象,尤其是那双眼睛,无神、眼底泛着雾霭一般的灰。
我在一旁默默看着同事跟他说到建立“福祥e站”的意义、助农终端机器办理业务的种种流程。一通下来,得到他回应的次数却是没有几次,每每跟他主动搭话,大多时候是由辉哥来打圆场。
终于要回去了,在回支行的车子上,我吁了一口气,跟边上同事敲起了边鼓:“都这样了,咋还要他来搞嘞?看他的样子,估计下床都不方便吧”。
“我也不晓得,只听辉哥说他命苦,去年年底出了车祸,才落下个半身瘫痪......但又说他在村上算是个‘清白人’,因为病情不能出门,家里又跟村委离得近,所以算是符合咱们的要求吧”,同事这样答道。
“哦”,听了一大通,我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。月底,支行本着加强各村“福祥e站”业务水平的心思,开展了助农终端业务培训会,我们将各类业务流程整理、打印成册,分发给各村的便民服务员,并配合幻灯片做着讲解。
“一、二、三......”我清点着人数,二十个村的便民服务员,却唯独少了勋哥。
我跟同事说明了情况,他一通电话打完,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忧色。“路太远,没车接送,来不成。”他这样说道。
下班后,我正准备出门散步,同事却把我叫上了车,让我陪他到华天村走一趟。
我们先是到了村部门口,同事停好车,熟络地跟歇凉的大爷、大妈们打着招呼。
“各位乡亲,我想请你们帮个忙”,同事跟他们讲:“是这样的,咱们不是在这新设了个‘福祥e站’嘛,大家伙可以来体验一下,试试新设备到底方不方便”。提到这,大爷大妈们纷纷被说动,更有几位,直接从兜里掏出社保卡来。
带着一群“说客”的同事略走几步便到了勋哥家里,勋哥躺在床上正准备休息,却怎么也想不出拒绝邻里的理由来,于是便起了身来,开始操作助农终端机器。
“对,取钱是点这里。”同事坐在一旁,一边指着屏幕、一边给勋哥翻讲着小册子上的业务流程,勋哥虽仍是木木的,但眼看着操作地越来越麻利。
“你们农商行真会办实事!这下咱们可省事了,想取钱了,直接到立勋这来就成!”老人们一个个喜笑颜开,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,他们哪曾想过,有朝一日在家门口就能取到钱。
“这可得感谢立勋!”同事一边说着一边拍着勋哥的背,“没有勋哥,咱们可没办法天天守在这!”
老人们都办完了业务回家去了,我们也同勋哥告别,正准备迈出门,只听勋哥叫了我们一声。
“谢......谢谢”,我转过头看了看,整个昏暗的房间,只见着他的眼睛亮堂堂的,眼角边似是闪着光。
他似乎也不是那么木的,我心想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转眼便到了初夏。同事整理各村助农终端数据时惊讶地跟我说道:“咦,华天村的业务流水怎么高了别的村这么一大截!”我的目光被吸引,起身来到他旁边看起数据。的确,只是简单一算,单单是业务笔数几乎就达到了其余十一个村的总和。
我回想起初次见到勋哥时的境况,还是不大觉得他能把业务作出这样的成绩,便拉来了行里的助农终端专管员问个究竟。“你们小瞧勋哥了吧,今时不同往日,他那现在可热闹了,业务做得风生水起,精气神更是不同于往日。”听罢,我们起身决定去村上瞧瞧这位业务标兵。
再次来到勋哥家门口,已是临近盛夏,与深秋时不同的,是门口熙熙攘攘进出的人群,大多是老人家,各个脸上都挟着轻松惬意的笑。我惊讶地看着此番“盛况”,迈了进去。
只见勋哥端端正正坐在轮椅上,仔细操作着我们的助农终端机,见我们来了,他赶忙招呼着我们坐下。“诶呀!你们怎么来了,也没提前跟我讲一声。”见他忙碌,同事也上去帮他操起了心。
在排队的老人家见我穿着制服,一个个跟我搭起话:“你们跟立勋可真是帮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大忙!”在跟老人们的对话中,我了解到,村里住着的几乎都是留守老人,上了年纪,腿脚不利索、智能手机不会操作。为取个社保金、交个电费,得坐四十来分钟的车到街上,再得等到一趟顺风车才能回去,这一来一回,很多时候就是大半天。
听他们一句句如是说着,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。留守老人难,从前我只在书里、电视上看过,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同身受过。霎时,我突然明白了工作的意义,有如千钧之重。
我想起来时的路上,同事与我说起此前辉哥做思想工作的经历,“事故导致的残疾让他变得非常消沉,我不求他能挣多少钱,只求他能为乡里做些事,找到自己的价值,这样才能活得有个奔头。”这是他向我转述的辉哥同他说过的话。
我细细想着,正是因为体会到了这一点,同事们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让勋哥负责这项工作,我们方能收获一名优秀的便民服务员;也正因如此,勋哥对自己的未来不再是绝望,华天村的老人们免去了跋涉的辛苦,一切都变得更好了。
我站在一旁,看着勋哥把一位位老人客客气气地招呼上前,老人们又一个个喜气洋洋地走出门去,等到同最后一位老人道别,太阳攀上屋檐,已快是正午了。
同事跟勋哥说,因为他业务开展得好,将要成为我们的示范点了,见他这里的设备还是以前的旧设备,说要换台新的过来,顺便添置一个保险柜,方便他业务的开展。勋哥笑得像个孩子,乐呵呵地打趣道:“领导,这不能算是奖励吧!”
我重新打量起房间,明明还是一样的布置,但为什么给人感觉不一样?这样想着,直到跟勋哥道别,迈出了门,阳光直直地映在我眼眶。是了,是太阳升起来了,如此明媚的烈阳,已是足够灭杀阴暗处的霉菌、刺穿那沉厚的雾霭。回头望去,勋哥驻在家门口,目送我们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