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你走了以后,岁月对我,便仿佛是一种静止了。
美人迈兮音尘阔,隔千里兮共明月。
自你走了以后,岁月对我,便仿佛是一种静止了。
没有企盼,所以也没有等待。我甚至连回首顾盼的勇气都已失去。虽然岁月待我如此温柔,然而我竟无法流泪。常只是枯坐终日后,颓然掷笔于那叠苍白如我枯脊容颜的稿纸上。
于是默然焚毁你写来的每一封信,每一张纸,每一个邀请,每一种关怀。无声的火焰静静将伤口印在我心上,为我记忆封上火漆。将你埋入记忆深处如我尘封的宋词里一页银杏。风来掀动它,雨来呼唤它,校园里每一条蜿蜒走过的小径都来探索它,一花一叶都来问候它。
你知道什么叫做“无所逃于天地之间”么?
常常终宵不寐,任一张张旋转的唱片低诉着凄美的恋歌,自己埋首于书堆,不知东方之即白;常常留连于戏院之间,看刀光剑影,寒月孤星。然则夜深之时,总有一缕低低的呼唤自我心底往外挣扎,我仓惶地压紧心口。虽然,“独木桥的初遇已成往事了,如今已是广阔的草原了”,但是,但是,你告诉我,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“无所逃于天地之间”?你知不知道?
于是两度束装北上,去寻一帖遗忘的良方。虽然,几度往返,匆匆来去,我都未曾见到你,然而我亦不想见你,若不能将缺憾还诸天地,教我能从割舍中抽出绵绵不尽的一脉关怀,可以常常含笑去思念你便如想起一首轻歌,无宁是我生命中的大损伤了,又怎能见你?又怎敢见你。
只是曾经拨过电话给你。隔着一丝长长的牵扯,竟仍能见出你人海中几度浮沉,渐行渐远,犹怅然回首检视腕上牵系不绝的少年情怀。然则歌已唱断,箫已吹裂,便回首又能如何?我淡淡笑着闭上眼睛,你清亮的声音渐渐低沉如朱弦拂后的余音兀自低低响过,终至寂然无声,而我只能紧紧握住话筒,怔忡着轻轻放下。
九月,已是夏末。你回校来处理最后一点私事,而后谁也未曾惊动地走了。我们在邮局前不期而遇,交换了一朵飘忽的微笑如掠过水面的燕子。
把惊愕留给夜色去审视,把怔忡留给记忆去收藏,你已是永不回头的浪子,只身走过万里的水波月色将他们踩成满地乱纹的浪子。
秋去冬来,满校园木萧萧,风声凄冷。这一束长笛几时吹尽?生活里已是无梦无歌。静静走过相思林子,常有秋气翻拂我风衣一角。枯夜伴我诗情纷纷飘落,坠地无声,轻轻掩去我行来痕迹。走过山巅水涯,吹裂几管笙萧,而我终在另一份别离的伤情中遗忘了你。
繁花自有热闹的开谢,明月自有冷寂的盈缺。逝水如斯,淘尽多少熟悉又陌生的故事。伫足千番亦如是,回首千番亦如是。几场春雨过后,空气中应有薄荷的清凉,渗透薄衫来浸润我肌肤,“夜吟应觉月光寒”,我拥臂低笑,抬头遥看那透明如墨玉的春夜。在多少个冷月当窗的清宵里,都是这般细细吟出清旷幽柔的情思,于是渐渐有一缕隐隐的思念,敢于从记忆深处探出头来呼唤我。
夜来遂梦见你了,多少时日以来初次显现的记忆。醒来时窗外阳光的清丽正自温柔,却仿佛有一缕幽幽的笙萧低低吹过我心底久已沉埋的荒凉小径。那是你么?那真正是你么?莫不是你万里之外的精魂偶然回首来探视我,入我梦中如微风轻轻吹过三月的帷幕?三月有的是丰美的草地,清峻的你迈步其间想必是不留痕迹罢?
应当是不留痕迹罢?
今宵又是清朗的春夜,庭前花影分明印上窗来。天外月明千里,落光如水,四野静寂。远处仿佛有人在弹筝,诤诤琮琮,袅袅清音,在月色中悠然散去,散去......